希望在古墓小说网的阅读能为您平静心情,减轻压力。
古墓小说网
古墓小说网 重生小说 网游小说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乡村小说 官场小说 玄幻小说 科幻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耽美小说 历史小说 经典名著 同人小说 短篇文学 穿越小说 灵异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推理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好看的小说 醉枕江山 小户媳妇 娇妻如云 众男争春 庶女医香 鬼王宠妻 失身王妃 庶女有毒 逃婚太子 下堂皇妃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古墓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赵子曰  作者:老舍 书号:44533  时间:2017/12/2  字数:10392 
上一章   第十一章    下一章 ( → )
  (19)

  和武端坐着说话,他说:“欧上哪儿啦?”武端冷淡的回答:“管他呢。”

  和欧天风坐着闲谈,他问:“老武呢?”欧天风小嘴一裂:“谁知道呢。”

  见着武端,武端在他耳下说:“我告诉你,你猜怎么着?欧要和王女士没有暗昧的事,我把脑袋输给你!”

  见着欧天风,欧拉着他的手亲热而微含恫吓的说:“你要是再和魏丫头来往,别说我可拿刀子拚命!”

  赶巧三个人遇在一块儿,其中必有一个——不是赵子曰——托词有事往外走的。得赵子曰心中离迷糊的只是难过,不知怎么办才好。想给他们往一处捏合吧,他们面上永远是彼此看着笑,并没有一点不和的破绽。不给他们说和吧,他们脸上的笑容好似两把小钢刀,不定那一时凑巧了机会就刀刃上见点血。他立在两把刀的中间,是比谁也难过而且说不出道不出。

  “老赵!”武端,乘着欧天风没在公寓里,跑过第三号来说:“走!请你吃饭!”

  “欧——”赵子曰说了半截又咽回去了。“好!上那儿?”“随你挑!朋友的情是一来一往的,咱姓武的不能永远吃别人不还席,哈哈!”

  知道那个专吃别人不还席的是谁,心中比自己是白吃猴还难过,可是他勉强笑着说:“东安楼吧!”

  “好!东安楼!我说,我打算约上老李,李景纯,你想怎样?”武端脸上显出只许叫赵子曰答应,不准驳回的样子。“好哇!老没见老李,怪想他的呢!”赵子曰心中一百多万不喜欢见李景纯,可是看着武端的样子,要不答应这个要求,武端许从衣袋中掏炸弹。“再说,反正你请客,客随主人约,是不是?”

  武端跑到柜房打电话约李景纯,李景纯推辞不开,答应了在东安楼见面。

  已是学校里放暑假的天气,太阳象添足了煤的大火炉把街上的尘土都烧得象火山出来的灰砂。路旁卖冰吉凌的,酸梅汤的,叮叮的敲着冰盏儿,叫人们听着越发觉得干燥口渴。小野狗们都躺在天棚底下,一动也不动的伸着舌头只管,可是拉洋车的和清道夫还在马路上活动,或者人们还不如小狗儿们的造化?清道夫们自自然然的一瓢一瓢往街心上洒水,洒得那么又细又匀;洒完就干,干了再洒,好象以半部《论语》治天下的人们念那半部《论语》似的那么百读不厌。

  武、赵二人到了东安楼,李景纯已经在那里等了半天。

  李景纯穿着一身河南绸的学生服,脚上一双白番布皮底鞋,叫赵、武二人心中一跳,好象看见诸葛亮穿洋服一样新异。

  “咳喽!老李!真怪想你的了!”赵子曰和李景纯握了握手。

  “好吗?老赵!我们还是在女权会见着的,又差不多三个月了!”李景纯说。

  “可不是!”赵子曰听见“女权会”三个字,想起魏家父女,胃中直冒酸水。

  “老武!”李景纯对武端说:“谢谢你!我可有些日子没吃饭馆了!”

  “好!今天请你开斋!”武端说着不错眼珠的看着李景纯的白鞋和河南绸的学生服,看了半天,到底板不住问出来:“老李,你怎么也往维新里学呀?居然白鞋而河南绸其衣,这未免看着太洋气呀!”

  “老武!”李景纯微微一笑:“你又想错了!你以为穿上洋服就是明白了西洋文化,穿着大袄便是保存国粹吗?大概不然吧!我以为衣食住既是生活的要素,就不能不想一想那样是合适的,那样是经济的。中国衣服不好,为什么?想!想完了而且真发现中服的缺点了,为什么不设法改良而一定非整本大套的穿西服不可!西服好,为什么?想!想完了而且真发现西服的好处了,为什么不先设法自己制作西服的材料而一定去买外国货!这不是文化不文化的问题,而是求身体安适与经济的问题!老武!别嫌我嘴碎,凡事,那怕是一个尖针那么小,全要思想一番啊——”

  “我说老武,咱们要菜吧!”赵子曰皱着眉恳求武端。“好!老李,你吃什么?”武端问。

  “不拘,你要菜,我就吃,我是不会要!可是千万别多要!”“得!听我的!老赵!”武端向赵子曰说:“今天只准吃半斤酒,吃完饭我要和你明明白白的谈一谈。”

  因有李景纯在席,打不起精神和武端说笑,一声没言语。武端点了几样菜,真的只要了半斤酒。酒喝完了,吃饭。饭吃完了,武端说了话:“老赵!今天我特意把老李请来,叫他告诉告诉你欧的行为!大概你不至于不信任老李吧?”

  “怎么啦?老武!”李景纯很惊异的问。

  “不用问,老李!说说欧在公寓怎样欺侮你来着!”武端急切的说。

  “过去的事提它干什么呢!”李景纯说。

  “老李,我求你说!”武端的眼珠努出来一大块似的:“不然,老赵总看欧是他的好朋友,咱们不是!”“我看谁都是好朋友!”赵子曰反抗着说。

  “老武,你听着!”李景纯已猜透几分武端的心事,慢慢的说:“朋友不必一定象比目鱼似的非成天黏在一块儿不可呀!情义相投呢,多见几面;意见不合呢,少往一处凑。亲热的时候呢,也别忘了互相规正;冷淡的时候呢,也不必彼此怨谤。欧那个人,据我看,是个年少无知的氓,我不愿与他朋友,我不屑与他惹气,我可也不愿意播扬他的劣迹。他欺侮我,没关系,我不理他就完了;他要真是作大恶事,我也许一声不言语杀了他,不是为私仇,是为社会除个害虫!我前者警告过老赵,他不信,现在——”“是这么一回事!”武端不大满意李景纯的话,忙着嘴说:“我和老赵托魏女士向她父亲给我们介绍,谋个差事。老李你知道,我和老赵并不指着作官发财,是想有个事作比闲着强。有一天老赵见着魏老者,欧吃了醋,他硬说我有心破坏他与老赵的情。后来我问他到底与王女士的关系,你猜怎么着,他倒打一耙问我:‘你想老赵能顺着你的心意和魏女士结婚不能?’老李你看,这小子要得要不得!而且最叫我怀疑的是他与王女士的关系,其中必有秘密,”武端说完看着李景纯,李景纯不住的点头。赵子曰一声不发,只连三并四的嗑瓜子。

  “老武!”李景纯镇静了半天才说:“当你信任欧的时候,我要说他一句‘不好’,你能打我一顿;现在你看出他的劣点来了,我要说他‘好’,你能打我一顿!这一点,你与老赵同病。你们应当改,应当细想一想!老武你叫我说欧的坏处,我反说了你的欠缺,原谅我,我以为朋友到一处彼此规劝比讲究别人的短处强!我知道你必不满意我,可是我天如此,不能改!——不能改!至于欧与王女士有什么关系,我真不知道!我只以为我们有许多比娶老婆要紧的事应当先去作。我不反对男女际,我不反对提倡恋爱自由,可是我看国家衰弱到这步天地,设若国已不国,就是有情人成了眷属,也不过是一对会恋爱的亡国奴;难道因为我们明白恋爱,外国人,军阀们,就高抬贵手不残害我们了吗?老赵!老武!打起精神干些正经的,先别把这些小事故放在心里!老武,谢谢你!我走啦!”

  李景纯拿起草帽和武、赵二人握了握手,轻快的走出去。

  武端深深了一口气,赵子曰把胡琴从墙上摘下来,笑的吱妞着。

  “先别拉胡琴!”武端劈手把胡琴抢过来扔在桌上。“老李这家伙真他妈的别扭!”

  “有不别扭的,你又不爱!没事请丧门神吃饭,自己找病吗!”

  “老赵!”欧天风乘着武端出去了,把赵子曰困在屋里审问:“你告诉我句痛快话,你到底有心娶王女士没有?你这个人哪,我真不好意思说,真哪,不懂香臭!那么丑的个魏丫头你也饽饽似的亲着——”

  “谁爱她,魏女士,谁是个孙子!”赵子曰急扯白脸的分辩:“我要利用她!现在呢我们又吹了灯,你没听见我说要毙那个魏老头子吗!我告诉你,你个小——不用和老大哥敲着着耍嘴皮子!说真的!”

  “这象自己朋友的话啦!”欧天风似乎非被人叫作什么小——不欢喜,脸上又红扑扑的笑出一朵花儿来。“我告诉你,你打算利用魏丫头,叫作白费蜡!谁是你们的介绍人?老武!老武要是看出那条路顺当好走,他为什么不去,而叫你去?他要是明知道魏老头子不好斗而安心叫你去碰钉子,那怎算知己的朋友?!好,我不多说,反正现在你不信任我,我知道你爱老武——”

  “你要是瞎说,我可捶你一顿!”赵子曰笑得一双狗眼挤成两道细,轻轻的打了欧天风的嘟嘟的小脊梁盖儿一下。

  “得了老大哥!不说了!”欧天风笑着说:“说正经的!你到底对王女士怎么样?告诉我!你要知道:现在张教授是大发财源,我听说他那部新著作,一下子就卖了三千块!这是一。还有李瘦猴儿天天摽着她,一步不肯放松;瘦猴儿近来居然穿上白鞋,绸子学生服,也颇往漂亮里打扮,这是二。有这么两块臭胶黏着她,你要是不早下手,等别人把稠的捞了去,你可是白瞪眼!”

  “我现在一心谋差事呢!”赵子曰说:“差事到手,再娶媳妇,不是更威风吗?”

  “我也盼着你作官哪!”欧天风敲着小桃儿的嘴说:“你作了官,我不是也就跟着抖起来了吗!可是有一样,娶媳妇比作官更要紧!你看:当咱们在学校的时候,你说你念不下去书。为什么?短个知心的女友!男女之际,大存焉,这是上帝造人的一点秘密!不信,你今天娶了她,不几天的工夫就能找到事情作;因为心中一痛快,人得喜事精神,你才能鼓起精神去作事。照你现在这样无少采的,半死不活的,而想去谋事,那叫老和尚看嫁妆,下辈子见吧!比如你去见政客伟人,一阵心血来,想起贵府上那位小粽子式脚儿的尊夫人;人家问东,你要不答西才怪!你能谋上差事才怪!我说的对不对?老赵!”

  闭上眼睛细细的回想:乍结婚时候的快乐,和这几年的抑郁牢,两相比较,千真万确正和欧天风的话一个样。欧的一片话恰好是他自己心中那部痛史的短峭到的一篇引言。几年来所洒而未洒的眼泪,都被欧这几句点破,好象锋快的小刀切在透的西瓜上,红穰黑子的刃而裂。官事的不成,学业的不就,烟酒的沈溺,金钱的糜费,全有了可以自恕的地方。心中不真乐,怎会不荒唐!心中不痛快,怎能念书,作官!他从前只以为疯着心要再婚是一种兽上的需要;现在他才明白,再婚是在兽而上的一种要求;如能把这一点要求足了,成圣成贤,立铜像,竖硬盖大王八驮着的石碑,胥在斯矣!子曰:——赵子曰!曰——“婚而时结之,不亦乐乎!”

  欧天风看着赵子曰深思默想,呆呆的不敢搅他。赵子曰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张张嘴,比孙大圣过火焰山还奇幻。忽然他把手一拍,说:“是这么着!欧你去办!老大哥决定了:先娶后作官!”“老赵你真算聪明就完了,我佩服你!”欧天风笑着说:“三天之内,准保叫你见她一面!老赵!先给我十块钱,这回不说‘借’了!方便不方便?”

  “拿去!老大哥有钱!”

  (20)

  “欧先生!”欧天风刚进天台公寓的大门,李顺大惊小怪的喊:“欧先生!可了不得啦!市政局下了什么‘坏人状’,武先生作了官啦!”

  “委任状大概是?”欧天风心中一动,却还镇静着问:“他补的是什么官,知道不知道?”

  “官大多了!什么‘见着就磕’的委员哪!”

  “建筑科,是不是?”

  “正对!就是!喝!武先生乐得直打蹦,赵先生也笑得把屋里的电灯罩儿打碎!乐了一阵,他们雇了一辆大汽车出前门去吃饭去了。”李顺指手画脚的说:“先生你看,武先生作了官,连我李顺也跟着乐得并不上嘴,本来吗,没有祖上的功能作——”

  “他们上那儿吃饭去了?”欧天风抢着问。

  “上——什么楼来着!你看——”

  “致美楼?”

  “对!致美楼!”

  欧天风把眼珠转了几转,自己噗哧一笑,并没进屋里去,又走出大门去了。出了公寓,雇了辆车到致美楼去。“啊哈!老武——武大人!”欧天风跳进雅座去向武端作揖:“大喜!大喜!”

  武端正和赵子曰疯了似的畅饮,忽然见欧天风闯进来,武端本想不招持他,继而心中转了念头,站起来还了个揖请他坐下。赵子曰一心的怕武端不理欧天风,忙着向欧打招呼;可是欧连看赵子曰也不看,把那团粉脸整个的递给武端。

  “武大人,前几天我告诉你什么来着,应验了没有?嗐!穿上华丝葛大衫,拿上竹杆大烟袋,非作官不可吗!”欧天风说着自己从茶几上拿了一份匙筋,吃喝起来。

  武端本想给欧天风个冷肩膀打着,可是细一想:既然作了官,到底不应当多得罪人,知道那一时用着谁呢。况且自己的志愿已达,何必再和欧斗闲气。于是把前嫌尽弃,说说笑笑的一点不痕迹。

  欧天风和武端说笑,不但不理赵子曰,而且有时候大睁白眼的硬顶他,赵子曰的怒气不从一处来,忽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立起来拿起大衫和帽子就往外走。

  “怎么啦?老赵!”武端问。

  “我回公寓,心中忽然一阵不合适!”赵子曰说着咚咚的走下楼去。

  武端立起来要往外走,去拉赵子曰。欧天风轻轻拍了武端的肩膀一下,又递了个眼神,武端又莫明其妙的坐下了。“老赵怎么啦?欧!”武端问。

  “不用管他,我有法子治他!”欧天风笑着说:“我问你,老武,一件要紧的事!你是要娶魏女士吗?现在作了官,当然该进行婚事!”

  “我和魏女士没关系,不过彼此认识就是了。”武端咬言咂字的说,颇带官僚的味道:“再说,我的差事并不是托她的人情!没关系!”

  “那么,你看王女士怎样?”欧天风很恳切的问。“你不是给老赵介绍她哪吗?”武端心中冷淡,面上笑着说。

  “他说他又改了主意,不再娶了。所以我来问你,我早就有心这么办,你可别想我看你作了官巴结你!”欧天风又自己斟上一杯酒:“说真的,王女士的模样态度真不坏!”“可是,我现在还没意思结婚,先把官事好再说!”武端笑着说。

  这件事要是搁在委任状下来以前,武端登时就去找赵子曰告密。可是,现在作了官,心中总得往宽宏大量里去。前几天一心一意要知道欧天风与王女士的秘密,甚至和欧犯心闹气;现在呢,就是欧有心告诉他,他也不愿意听;因为作官的讲究混含不,讲究探听政治上的隐情,那还有工夫听男女学生的事情呢。武端认清了两条路:作学生的时候出锋头是嘴上的,越说得花梢,越显本事;作官的时候出锋头是心里的劲儿,越吐掩抑越见长处。

  “那么你无意结婚?”欧天风钉了一句。

  “没有!”

  “也对!”欧天风又转了转眼珠:“作官本来是件要紧的事吗!我说,你给老赵也运动着吧?”

  “正在进行,成功与否还不敢定!”

  “我盼着你们两个都抖起来,我欧算有饭吃了!”“自然!”

  “老武!你回公寓吗?”

  “不!还要去访几位同事的,晚上还要请客!”“那么,咱们晚上公寓见吧!谢谢你,老武!”欧天风辞别了武端,慌着忙着回公寓。

  “老赵!老赵!”

  “谁呀?”赵子曰故意的问。

  “我?”欧天风开开屋门进去。

  “欧天风呀!还理咱这不作官的吗?”赵子曰本来在椅子坐着,反倒一头躺在上。

  “老赵!你可别这么着!”欧天风板着脸说:“我一切的行动全是为你好!”“不理我,冰着我,也是为我好?嘻嘻!”

  “那是!难道你不明白前几天我和老武犯心吗?现在他作了官,不用说,你得求他提拔你了。可是,设若他一想:咱们俩是好朋友,他因为恨我,就许也把你搁在脖子后头!我舍着脸去见他,并不是为我,我决不求他,为你!为你!你走后,你看我这个托付他,给你托付!为真朋友吗,舍脸?杀身也干!你姓赵的明白这个?”

  “得!算你会说!小嘴儿叭哒叭哒小梆子似的!”赵子曰坐起来笑了。

  “干吗会说呀,我真那么办来看!我问你,老武给你运动的怎样了?”

  “他说只有文书科有个录事的缺,我告诉他不必给我活动,咱老赵穷死也不当二十块钱的小录事!”

  “什么?你拒绝了他?你算行!姓赵的,你这辈子算作不上官了!”欧天风真的急了,一个劲摇头叹息。“不作官就不作,反正不当小录事!”赵子曰坚决而自尊的说。

  “比如你为我去当录事,把二十块钱给我,你去不去?”“我给你二十块钱,不必去当录事!再说,我可以给你谋个录事,假如你有当录事的瘾!”

  “我也得会写字呀,这不是打哈哈吗!也好,老赵,我佩服你的志愿远大!得!把这一篇揭开,该说些新鲜的了:后天,礼拜六,下午三点钟到青云茶楼上去见她!…”

  青云阁商场所卖的国货,除了竹板包锡的小刀小,和血丝糊拉的鬼脸儿,要算茶楼中的“坐打二管”为最纯粹。这种消遣,非是地道中国人决不会欣赏其中的滋味。所谓地道中国人者是:第一,要有个能容三壶龙井茶,十碟五香瓜子的胃;第二,要有一对铁作的耳膜。有了这两件,然后才能在卧椅上一躺,大锣正在耳底下当当的敲着“四起头”唢呐狼嚎鬼叫的吹着“急急风”

  有些洋人信口道,把一切污浊的气味叫作“中国味儿”管一切七八糟不干净的食品叫“中国杂碎”其实这群洋人要细心检查检查中国人的身体构造,他们当时就得哑然自笑而钦佩中国人的身体构造是世界上最进化的,最完美的。因为中国人长着铁鼻子,天然的闻不见臭味;中国人长着铜胃,莫说干炸丸子,埋了一百二十多年的老松花蛋,就是片炒石头子也到胃里就化。同样,为叫洋人明白中国音乐与歌唱,最好把他们放在青云阁茶楼上;设若他们命不该绝,一时不致震死,他们至少也可以锻炼出一双铁耳朵来。他们有了铁耳朵之后,敢保他们不再说这大锣大鼓是野蛮音乐,而反恨他们以前的耳朵长的不对。

  欧天风和赵子曰到了青云阁,找了一间雅座,等着王女士。“坐打二簧”已经开锣,当当当当敲得那么有板有眼的把脑子震得生疼。锣鼓打过三通,开场戏是《太师回朝》。那位太师的嗓音:而直象牛,宽而破象猪。牛吼猪叫声中,夹着几声干而脆的彩声,象狗。这一团牛猪狗的美,把赵子曰的戏瘾钩起来了。摇着头一面嗑瓜子一面哼唧着:“太师爷,回朝转…”

  “我说,她可准来呀?”赵子曰唱完《回朝》,问:“上回在女权会你可把我骗了!”

  “准来!”欧天风的脸上透着很不自然,虽然还是笑着。

  两个人嗑着瓜子,喝着茶,又等了有半点多钟,赵子曰有些着急,欧天风心中更着急,可是嘴里不住的安慰赵子曰。

  瓜子已经吃了三碟,王女士还是“不见到来”赵子曰急得抓耳挠腮,欧天风的脸蛋也一阵阵的发红。

  小白布帘一动,两个人“忽”的一声全立起来,跟着“忽”的一声又全坐下了。原来进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仆人,穿着蓝布大衫,规规矩矩的手中拿着一封信。

  “那位姓赵呀?先生!”

  “我!我!”

  “有封信,王女士打发我送给先生!”那个人说着双手把信递给赵子曰:“先生有什么回话没有?”

  欧天风没等赵子曰说话,笑着对那个人说:“你坐下,喝碗茶再走!”

  “嗻!不渴。”

  “你坐下!”欧天风非常和蔼的给那个人倒了一碗茶。“你从北大宿舍来吧?李先生打发你来的?”

  那个人看了看欧天风,没有言语。

  “说!不要紧!”欧天风还是笑着说:“我们和李先生是好朋友!”

  “嗻!李先生嘱咐我,不叫我说。先生既是他的好朋友,我何必瞒着,是,是李先生叫我来的!”

  “好!老赵!你给他几个钱叫他回去吧!回去对李先生说,信送到了,不必提我问你的话!”

  给了那个仆人四角钱,那个仆人深深的给他们行了一礼,慢慢的走出去。

  把信打开,欧天风还是笑着过来看:“子曰先生:

  你我素无怨嫌,何必迫我太甚!你信任欧天风,他是否好人?我不能去见你,你更没有强迫我的权利!你细细思想一回,或者你就明白了你的错处。设若你不思想,一味听欧的摆布,你知道:你我只都有一条命!

  王灵石。”

  一声没言语,欧天风还是干笑,脸上却煞白煞白的了!

  直等看着欧天风衣睡了觉,他才回到自己屋中去。一个人坐了半天,盼着武端回来再说一会话儿,钟打了十二点,武端还没有回来。他丧胆失魂的上去睡。已经了衣裳心中忽然一动,又披上大衫到南屋去看。走到南屋的阶下把耳朵贴在窗上听,没有声音。他轻轻推开门,摸着把电灯捻开,他心里凉了一半;上并没有欧天风,可是大衫和帽子还在墙上挂着。他三步两步跑到厕所去看,没有!赵子曰可真着了急,跑回欧天风屋里坐在上把前后的事实凑在一处想:“他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我怎么浑着心从前不问他!”拍,拍,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老李,老武全警告过我。对,还有老莫。我怎么那样粗心,不信他们的话!”拍,拍,又打了两个嘴巴,可是没有第一次的那么脆亮。“啊!”他跳起来了。“想起老莫,就想起她的住址来了。对!”他顾不得把电灯捻灭,也顾不得去穿上衣,只把大衫纽子扣好;光着眼子穿大衫,向大街上跑。跑到街上就喊洋车,好在天气暑热,车夫收车比较的晚了,他雇了一辆到张家胡同。

  约摸着到了张家胡同中间,他叫车夫站住。他下了车回手一摸,坏了,只摸着了滑出溜的大腿,没带着钱。要叫车夫在这里等着,自己慢慢的去找王女士的门,车夫一定不放心。叫车夫拉到王女士的门口去,他又忘了她的门牌是多少号,登时叫车夫把他拉回公寓去,自己干什么来了?这一着急,身上出了一层黏汗。

  “我说拉车的!”他转悠了半天,低声的说:“我忘了带钱!你在这里等一等,我上东边有点事,回头你把我拉回鼓楼后天台公寓,我多给你点钱,行不行?”

  “什么公寓?”

  “天台!”

  “你是赵先生吧?天黑我看不清,先生!”拉车的说。“是我姓赵!你是二?”赵子曰如困在重围里得了一支救兵。“好,二你在这里等着我!”

  “没错儿,先生!”

  把二留在胡同中间,他自己向东走,他只记得莫大年说王女士院中有株小树,而忘了门牌多少号。于是他在黑影里努着眼睛找小树。又坏了,路北路南的门儿里,有好几家有小树的,知道那一株是莫大年所说的小树呢?他耐着儿,慢慢擦着墙,沿着门看门上的姓名牌;几家离着路灯近的,影影抄抄的看得见;几家在背灯影里,一片黑咕笼咚什么也看不见。他小老鼠似的爬来爬去,一阵阵的夜风从大衫中吹了个穿堂,他觉得身上皮肤有些发紧,他站在那里,进退两难的想主意;脑子的黑暗好象和天色的黑暗连成一片,一点主意没有。忽然腿肚子上针刺一疼,他机灵的一下子拔腿往西走;原来大花蚊子不管人们有什么急事,见着光腿就咬。

  “二!”他低声的叫。

  “嗻!赵先生!上车您哪?”

  上了车,用大衫紧紧箍住腿。二把车拉起来四六步儿的小跑着。

  “我说先生,黑间半夜还出来?”二问。

  “哼!”“先生看咱拉的在行不在行?才拉一个多礼拜!作买卖,哈,我告诉您——哪,所以的,哈,不进铜子!没法子,哈,拉吧!咳!哈!拉死算!”二一边一边说。这种举动在洋车界的术语叫作“说山”如遇上爱说话的坐车的,拉车的就可以和他一问一答的而跑得慢一些,而且因言语的感动,拉到了地方,还可以有多挣一两个铜子的希望。可是这种希望十回总九回不能达到,所以他们管这个叫“说山”意思是:坐车的人们的心,和山上的石头一样硬。二拉车的第三天,就遇上了一个大兵,他竟自把那个大兵说得直落泪。拉到了海甸,那个大兵因受了二的感动,只赏了二三皮带,并没多打。

  心急火,先还哼儿哈儿的支应二,后来得哼也不哼,哈也不哈了。可是二依然百折不挠的说,越说越走得慢。

  到了天台公寓,赵子曰跳下车来,告诉二明天来拿钱。二把车拉走,一边走一边自己叨唠:“敢情先生没穿子,在电灯底下才看出来,可是真凉快呀…”

  进了大门,往南屋看,屋里的灯还亮着呢。他拉开门看:欧天风穿着小褂呆呆的在椅子上坐着。桌子上放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刺刀。他见赵子曰进来,吓了一跳似的,把那把刺刀收在抽屉里。两眼直着出神,牙咬得咯吱咯吱的响。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子曰定了定神,问。

  欧天风用袖子擦了擦脸,跟着一声冷笑,没有回答。“说话!说话!”赵子曰过去用力的摇晃了欧天风的肩膀几下。

  “没话可说!”欧天风立起来,鞋也没躺在上。“嘿!你真把我急死!说话!”

  “告诉你呢,没话可说!她跑啦!跑啦!你要是看我是个人,子曰,睡你的觉去,不必再问!” wWW.gUmUxs.Com
上一章   赵子曰   下一章 ( → )
古墓小说网提供小说赵子曰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赵子曰在线连载及下载,希望在古墓小说网的阅读能为您平静心情,减轻压力。赵子曰最新章节无弹窗无广告免费在线阅读尽在古墓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