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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墓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书号:8961  时间:2017/2/13  字数:6851 
上一章   第三百九十六章 李义山    下一章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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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凤年起身后放下笔,那封寄往凤翔军镇的书信才写到一半,便跟杨慎杏打了声招呼,先把书案空着,公门修行境界深厚不输李功德的副节度使,自然淡然应诺。

  徐凤年让拂水房谍子头目先回刑房,独自领着那名帷帽女子前往二堂签押房隔壁的书房,当他亲自轻轻关上门的时候,女子摘下帷帽,出一张足可称为倾城的脸蛋,能够让一间简陋书房蓬荜生辉的她,姿确实会给人惊为天人的感觉,这座拒北城内应该就只有容颜倾国的姜泥,才能够彻底她一头。徐凤年当时看到拂水房谍子的语后,脑海中蹦出的,不是更为天经地义的东越二字,而是相对生僻的东岳,这才是真正让徐凤年如此谨慎的原因,甚至可以说,这是一场不为人知的漫长等待,徐凤年从尚未世袭罔替之前,就开始等着水落石出的一天,当年他以世子殿下身份孤身赶赴北莽,不过像是处在先手阶段尾声的落子,哪怕第一场气回肠的北莽大战已经落幕,第二场大战也已是如火如荼,仍然只能算是这盘秋大棋的中盘,只有等到这名女子,才算开始真正收官。

  世人皆知在南疆比燕敕王赵炳更像藩王的纳兰右慈,硕果仅存的秋谋士,身边经常跟随五名容貌国的贴身丫鬟,昵称古怪,分别是酆都、东岳、西蜀、三尸和乘履,总计五人十字。

  她正是纳兰右慈婢女之一的东岳,面对这位离王朝兵权最重的年轻异姓王,竟是泰然自若,微笑道:“既然王爷这么紧张,想必是已经知晓早年我家先生与那几位已故故人的谋划了,如此更好,省得奴婢多费口舌。”

  徐凤年没有落座,只是站在那张普通黄杨木书案附近,也没有给她搬来一条椅子,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立,他开门见山道:“我师父选定的棋子,包括旧北院大王徐淮南在内,如今都已死绝,你先生那边还剩下谁?”

  婢女东岳笑道:“王爷不妨猜猜看?”

  徐凤年眯起那双丹凤眸,脸色阴沉。

  她对此视而不见,啧啧道:“如今中原盛传十年修得宋玉树,百年修得徐凤年,千年修得吕玄,王爷你当下表现,可是有些名不副实。”

  秋九国一局棋,洪嘉北奔作为秋战事的帷幕,既是收官,也是先手。本是属于不同阵营的四名中原读书人,心有灵犀地联手布局,秋三甲黄龙士,听阁李义山,南疆李义山,离帝师元本溪。自大秦立国之后,北方草原骑军无数次南下叩关,祸中原,中原士庶避难迁徙,皆是由北往南一退再退,被后世习惯性誉为衣冠南渡,比如永禧末年的“刘室幸蜀”和大奉王朝覆灭后的“甘南渡”秋九国中国力最为鼎盛的大楚姜氏,当时之能够被视为继承了大奉衣钵的中原正统,就在于那场甘南渡中的大小三百余世族门阀,十之七八都迁往了广陵江地域。但是分为两次大迁徙和两条路线的洪嘉北奔,则是截然相反,是由南向北,第一拨北奔遗民还算情理之中,以东越、后宋和后隋三国遗民居多,或主动或被动地迁入离京畿地带,然而在大概半年之后,一场规模更大的逃难爆发了,骨气最硬的西楚,过惯了糜烂遮奢生活的南唐,故土情结最重的西蜀,加上少数北汉和大魏遗民,十数股洪,纷纷向北涌去,最终大致汇聚在如今的北凉道凉幽凉州和两淮道的河州,几乎是赶在人屠徐骁封王就藩北凉的前一刻,成功逃入北莽南朝的姑州龙州。

  在这其中,出现了多次隐藏极深的关键手,一次是当时被离老皇帝赵礼敕封为异姓王的徐骁,突然扬言要杀尽西楚读书种子,要让西楚读书人的尸体堵住广陵江的入海口。由于西垒壁战役打得实在太过惨烈,无论是落败方的大楚姜室,还是战胜方的徐骁,都怨气滔天,所以当如中天的徐骁公然在太安城庙堂上放出这句话后,不但朝野震动,更让山河破碎的西楚遗民愈发绝望,那徐瘸子摆明了是连做太平犬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啊,除了逃,还能如何?

  还有一次是照理本该凭借战功入主西楚版图的赵礼之子赵炳,也就是后来的南疆燕敕王,非但没能去往富甲天下的广陵道,连雄踞中原腹地的靖安道青州都没去成,赵礼当初仅是有意让这位“最似寡人”的儿子前往淮南道,大概是想在徐骁封王就藩北凉道已成定局的情况下,让能征善战的赵炳与离唯一的异姓藩王徐骁做个邻居。但是到最后,曾经想过去两辽关外的赵炳,去了最出人意料的南疆,一个徒有广袤疆土却是蛮瘴横生的地方,野史传嗜杀成的赵炳在出京之前,持刀砍掉皇子府邸的一株千年古柏,誓言杀绝一切高过车轮的南唐青壮,以此愤。恰好在赵炳南下途中,在秋后期抵抗绝对不算顽强的南唐,竟然起兵造反,杀死顾剑棠部数千留守士卒,赵炳原本还想在广陵道故意跟新任广陵王赵毅掰掰手腕寻个乐子,不得不骤然加快马蹄火速南下。

  第三次便是徐骁的封王最早,就藩最晚。

  前两次世人不曾深思的关键手,离帝师半寸舌元本溪冷眼旁观,因为他乐见其成,他效忠的赵室想要真正让一家太平火报天下太平,务必要让那些“百年国,家千年”的高门豪阀“树挪而死”想要让他们在两大藩王极有可能一语成谶的威胁恫吓下,乖乖转入天子眼皮底下的离京畿,与科举士子一样“天下英杰,尽入我赵家瓮”同时以绝后患,既能防止失去根基的各国余孽起兵反复,又能保证离一鼓作气北征草原的时候,彻底没有南边的后顾之忧。只可惜在这个时候,变故横生,徐骁大军西行尤为缓慢,一路赏景,在蓟州甚至停步逗留了足足一个月,当元本溪和离朝廷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便让担任兵部尚书的大将军顾剑棠麾下头号猛将,驻军于江南道的蔡楠率军一路奔赴,试图截下那支突然向西北方向聚拢的遗民洪迫其掉头东迁进入太安城。蔡楠部大军因为骑军规模不大,加上对西北地形极为陌生,最终还是没能拦下那股浩浩秋遗民。

  当时世世代代戊守边关抵御草原马蹄的蓟州韩家,正因为那次按兵不动,才导致之后的灭门惨祸,那位身为张巨鹿的授业恩师以及老丈人的离老首辅,虽说与蓟州韩家确实有私人恩怨,可要说是因为老首辅一人导致一个世代忠良的庞大家族就此覆灭,既高估了那位位名义上极人臣读书人的朝堂分量,也低估了老首辅的读书人风骨,实则真相是离朝廷不敢明面上,迁怒已是天高皇帝远的北凉边军,就只能拿卧榻之侧的蓟州韩家开刀,除此之外,便是顺势让同为秋功臣的杨慎杏带兵入驻蓟州,加上蔡楠屯兵北凉道边境,竭力压缩北凉铁骑的退路余地。

  这局棋,四名谋士分坐中原四方,担任国手,联袂挽袖落子。

  最终,需要从棋盘上捻起棋子之人,便是那位莫名其妙前往北莽的北凉世子殿下。

  书房内,唯有书香清淡,一男一女陷入长久的沉默。

  徐凤年压抑下内心的浮躁,尽量心平气和道:“东越驸马王遂,是不是纳兰右慈的棋子?”

  女子瞪大眼眸,脸上的错愕神色并非作伪,好奇问道:“难道李先生没有对王爷提及?”

  徐凤年内心震动,但是面无表情道:“不曾。”

  这位纳兰右慈的婢女何其聪慧灵犀,顿时悉玄机,恍然大悟道:“原来李先生去世之时,已是反悔了。”

  她歪斜着脑袋“既然李先生临终前改变初衷,不愿你挑起这副重担,王爷你又为何如此执着?”

  徐凤年直截了当沉声道:“北凉处处在死人,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

  她瞥了眼左手按住刀柄的年轻藩王,挑了下眉头,是跃跃试的神情“北凉战刀一向被中原兵家称为豪壮徐样,言下之意,即是世间战刀,莫不模仿徐刀,王爷,能不能借奴婢瞧瞧?”

  徐凤年冷笑道:“死人提得起刀?”

  她佯装惊恐地摸着自己脯“这可不是有求于人的姿态呀,难怪我家先生说西北外…”

  一声突兀的砰然巨响。

  这位国天香的年轻女子背靠房门,光洁白皙的额头之上,被一只手掌死死按住。

  她嘴角渗出血丝,面面相视,她最开始嘴角还扯出一个讥讽笑意,但是当她望向那个年轻藩王的眼睛,那是一种拼命竭力克制的暴戾意味。

  生死一线,她却没来由记得自家先生曾经笑言,怒至极点,读书人恨不得剁掉天下所有武夫的持刀手臂,而武夫同样恨不得剁掉全部读书人的捧书之手。

  就在她以为徐凤年哪怕让那个秘密埋入故纸堆也要杀她之时,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然后她便看到年轻藩王的脸色骤然变化,变出一张干干净净的温暖笑脸,他毫不掩饰厌恶地瞥了眼自己后,松开手掌,随手一挥将她推到一堵墙壁下,轻轻开门,她擦拭嘴角的血迹,转头望去,结果看到一张连她都要感到惊的容颜。那名同龄人女子在跨入门槛后,立即左右观望,看到自己后,迅速从头到他打量了一番,然后蹩脚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娇憨模样,拎了一壶茶过来的女子对徐凤年淡然道:“呵呵姑娘说你这边来客人了,我就帮你捎壶茶水过来。”

  徐凤年嘴角搐。

  在藩邸内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贾嘉佳那妮子,肯定还补了一句,客人是位漂亮女子。

  要不然以姜泥的情,才懒得管你徐凤年书房是来了位离天子还是北莽皇帝。

  姜泥像是刚刚发现了那位杵在墙的大活人,提了提手中的温热茶壶,问道:“姑娘,口渴不,要不要喝茶?”

  已经擦去血迹的婢女东岳故意拢了拢自己的衣领,咬着嘴,仿佛心有余悸,真是楚楚可怜。

  姜泥顿时瞪大眼睛,一脚偷偷踩在北凉王的脚背上,狠狠拧了拧。

  东岳只见那位背对自己的可怜藩王似乎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手按在那位绝代佳人的脑袋上,可比按在自己额头上那一掌,实在要温柔太多太多,他笑道:“想什么呢,这位驻颜有术的大姨,来自南疆,是纳兰右慈的贴身婢女,是来这里跟我商量正事的,刚才切磋了一下,我没把握好轻重,不小心伤了她。”

  小泥人瞥了眼脸色苍白的女子,虽然依旧将信将疑,不过大姨二字,至关重要,让她稍稍放心了。

  她把茶壶丢给徐凤年,转身离去。

  徐凤年一手提着水壶,一手准备去关门,不曾想姜泥没走出几步,就猛然转身,直直望着他,没好气问道:“大热天的,窗户也没开,关门作甚?”

  徐凤年悻悻然缩回手,无奈道:“好好好,不关门。”

  她撇了撇嘴,再度转身,嗓门不轻的自言自语道:“要是心里没鬼,大大方方关门又如何?”

  徐凤年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转身把茶壶放在桌案上,取出两只从拒北城外那座集市上购置而来的白瓷茶杯,坐下后对婢女东岳摆手示意道:“坐下喝茶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搬了条椅子,隔着桌案,与年轻藩王相对而坐。

  刚才两人一言不合地撕破脸皮,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此时此刻,书房内云淡风轻。

  这一切,都归功于那名送茶而来的女子。

  她有些心思复杂。

  如今中原,只说那座号称天下首善的离太安城,就有无数子外向的大家闺秀,差点联袂私奔前往凉州,只为见那徐凤年一面,这真不是什么添油加醋的坊间笑谈。

  人生不过百年,百年修得徐凤年。

  这位新凉王,也算剑走偏锋地修成正果了。

  她原本不信世间男子风能够胜得过自家先生,今亲眼目睹,虽然觉得依旧不如先生,但也差得不多了。

  徐凤年身体前倾帮她倒了一杯茶。

  女子心思深似海,先前还绵里藏针与年轻藩王针锋相对的婢女东岳,正了正神色,没有去拿起茶杯,缓缓道:“临行前,先生与我说过,棋子一事,与听阁李先生仅限于心有灵犀,两人自当年前往太安城的路途一别,便再无任何联系。我家先生还说,因为李先生当时有过一番坦诚相见的言语,故而猜出了李先生选择的棋子身份,以李先生的谨慎,必然唯有徐淮南一人而已,事实上徐淮南也确实最出人意料,竟然成功当上了北莽的北院大王。我家先生又说,以徐淮南的矛盾性格,这枚棋子未必能够坚持到最后,当然,徐淮南也绝不至于天机,至多是选择放弃。”

  徐凤年点头道:“徐淮南当年在弱水之畔见到我的时候,本可以活,老人仍是选择一死了之。大概是他不看好北凉能够打赢北莽,与其愧对中原之后再愧对北莽女帝,与其失望,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什么都不做。”

  婢女东岳举起茶杯,慢饮一口,轻声道:“我家先生说他的棋子远不如李先生那般重要,数目也多些,刚好十人,只是二十年后,大半都已夭折,病死三人,自尽两人,因生叛变之心而被先生安在身边的死士清理,又有两人。所以这一趟北凉之行,便是由我东岳为先生捎话。正如王爷之前所猜,王遂正是我家先生最为用心的棋子之一,但这位秋四大名将之一的旧东越驸马爷,与徐淮南如出一辙,都有举棋不定的迹象,相比同在我名字之中显的另外一枚棋子,王遂私心更重一些,也更难掌控。”

  徐凤年沉思不语。

  她脸色凝重道:“另外一人,还请王爷记住,此人姓王名笃,曾经自号山丘野叟,老人本身在南朝并无太大建树,只是所在家族培养出了一位不容小觑的年轻人,王京崇,正是如今的北莽冬捺钵!而且王家绝对心向中原,毋庸置疑。”

  徐凤年皱起眉头,对于南朝边关悍将王京崇,北凉边军上下都不陌生,此人现在正率领嫡系兵马前往姑州,负责阻截孤军深入的郁鸾刀部骑军!

  徐凤年突然问道:“最后仅存的第三枚棋子?”

  她摇头道:“对于此人,我家先生说暂时尚未到可以启用的时候。”

  徐凤年愣了愣,自嘲道:“难不成还得等我打赢了北莽?”

  她坦然道:“先生不曾说,我自然不知。”

  徐凤年也没有为难这名婢女,不再刨问底,知道王笃和王京崇的棋子身份,已经是意外之喜。

  她没有喝完那杯茶,站起身“我家先生最后说,黄龙士最后选中了燕敕王世子赵铸作为真命天子,所以南疆大军才能够如此顺利北上,先生希望王爷放心镇守西北,他功成,帮助赵铸完成历史上第一次将广阔草原纳入新离版图的壮举,一定不会亏待王爷和北凉边军。”

  徐凤年一笑置之。

  她离去之前,眨了眨眼睛,嘴角翘起,低声道:“说了那么多‘我家先生说’,我其实自己也想说句题外话…王爷你比想象中还要英俊一些。”

  徐凤年非但没有任何得意神色,反而立即火急火燎地对窗外方向说道:“贾嘉佳,这句话你不许告诉姜泥!”

  一头雾水的婢女东岳只依稀听见身后窗外那边,传来一阵呵呵呵。

  徐凤年伸手摸着额头,唉声叹气。

  完蛋了。

  婢女东岳重新拿起帷帽,向打算起身相送的年轻藩王仕一个万福,善解人意地柔声劝道:“王爷就不用送了。”

  徐凤年瞥了眼茶壶,苦笑道:“接下来别说喝茶,不喝砒-霜就万幸了。”

  她笑着离去。

  她直接走出这座藩邸,在拂水房谍子的护送下骑马离开拒北城后,她回望了一眼巍峨的城墙,忍不住悲从中来,泫然泣,不知是为自家先生,还是为谁。

  城内徐凤年独自走向藩邸兵房衙屋,重新坐回属于杨慎杏的位置,继续提笔写信。

  他突然停下笔,望向屋外。

  这次秘密会晤,那名纳兰右慈的婢女的确说了很多真话,皆是纳兰右慈的肺腑之言,但未必不会九真一假,以图大谋。

  而他也一样,不得不有真有假。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

  让徐凤年伤感的是,在听阁顶楼画地为牢二十年的枯槁谋士,那么一位心怀天下的无双国士,竟然为了他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学生,连天下归属也不在意了。

  那个男人,明明原本,却唯独在临死前不对徐凤年详细讲述那盘棋局,那盘由他李义山一手谋划、可谓毕生最得意的秋棋局。什么都没有留下,不留遗言不留字。

  到底是为什么临终反悔?

  徐凤年想不明白。

  他写完信交给刑房后,拎了壶绿蚁酒,来到拒北城最高楼的屋脊上,盘腿而坐,眺望南方。

  据说师父的南方家乡,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有一座座石拱桥。

  徐凤年没有喝酒,躺下身,抱着酒壶,望向天空,泪面。

  大概只有偷偷想起了徐骁和李义山,想起了他们的时候。

  这位好像什么都拥有又好像什么都会失去的年轻藩王,才会小心翼翼地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wWW.g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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